在主流的社交平台上，性别议题一直是一个尴尬的存在。与此相关的讨论与科普信息，常常都会莫名其妙地被删除；即使话题得以保留，评论下面却是各种充满偏见的话语，让人感到失望又愤怒。
于是，我开始思考在如今的线上社群中，是否存在一个自由、开放的平台，可以允许女性畅快地表达自己的想法。瞬间，拉拉交友软件，就在电光火石之间，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。
在此之前，我已经听过朋友对拉拉交友软件的无数次感慨， 尤其是“只挤眼不对话”的无奈。 但作为一个女性的性少数者，我当下只是笑笑，未曾想过在全女性的空间中，或许还能听到更多女权主义者的声音，从而了解她们的生活现状。
然而，当我欢欣雀跃地下载了几个交友软件后，却发现女孩们的话题永远都是围绕着“亲密关系”——女朋友，仿佛就是她们的全世界。至于关注女权主义、多元性别议题的伙伴，则少之又少。
当女朋友，是她们的全世界
打开拉拉交友的交友软件，随后映入眼帘的，是各种各样的辣妹。
她们有人长发、短发、卷头甚至剃成了寸头，年龄则从十几岁到几十岁不等，职业也是各种各样。在这里，漂亮、迷人、可爱、性感、帅气……各种你想得到、想不到的女生类型，都聚集在此，组成了一个神奇的、美好的“女儿国”。
在这个安全空间中，她们纷纷展现出真实的一面，无论发图、文还是视频，都格外地自然与放松。比如，有人会分享自己做的美味佳肴，有人会炫耀家中惹人怜爱的猫猫狗狗，还有人则是倾诉在工作中遇到的挫折，提及对未来的憧憬。
但我发现，在在各种各样的话题里，亲密关系则是占了主流。除了认真探讨如何找到女朋友，大家还有很多困惑需要解答：暗恋直女后怎么办，如何辨别对方是不是拉拉，被绿后是否还能找到真爱，带女友回家有什么技巧，年龄差距太大能否一直相爱……
不知为何，当我看完上面这些讨论后，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踏进了一片“恋爱的世外桃源”。在交友软件上的女孩，虽然都会面临自我认同、与原生家庭出轨、职场斗争等烦恼；但真正让她们觉得束手无措，却是能否谈一段顺顺利利、甜甜蜜蜜的恋爱。
除了恋爱之外，女孩们还会非常重视彼此的标签，尤其是T还是P；若有人主动坦白了自己是H，那么就有可能惨遭无人无津。而且，这种标签的划分，还跟社群内部的鄙视链有关。
比如，我就在推荐话题中，看到了如“T介意P和男的睡过吗？”、“T能接受离异女人吗？”、“T没钱会被P抛弃吗？”等提问。但这些问题， 表面上虽然只是讨论T与P的交友要求与相处模式，实际上却是把女性内部分成了“三六九等”，塑造出T与P为相互比较或水火不容的状态，让我非常不适。
此外，即使交友软件没有限制多元性向，但不少女孩都会排挤与歧视双性恋。比如一些拉拉就认为双性恋是“短暂的同性恋”，与她们在一起会“面临男女两个性别的情敌”，而且对方迟早会因为容易出轨，最后与男性结婚，因此不能找双性恋女孩。
就这样，双性恋女孩变成了被攻击的靶子。那么跨性别女孩呢？她们在交友软件的发言，更是被挤兑到鄙视链的最底层。不少恐跨的拉拉都会认为没有做手术的跨女不是真的女性，随后便拼命以“直男”为由举报，直至跨女们离开平台。
更诡异的是，我居然在软件上，收到一条来自男性的提问。对方表示，希望我可以多跟他分享与性暴力有关的信息。但当我打开他的主页，却是在炫耀自己的腹肌。这让我尴尬不已，不知道有多少男生会浑水摸鱼，假扮女生在软件上撩女孩。
在用拉拉交友软件的一个月中，我突然感到非常失望。在原来的期待中，女性可以在安全空间中，更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思考。但这种自由，在实际使用情况中，却变成了只有出柜与恋爱的自由。
而且，不少拉拉对女性的看法与认知，都渗透着父权文化的规训，有一定程度的厌女倾向，从而造成了社群内部的歧视。至于更广泛的性别议题，如性暴力、性别歧视等话题，则极少被大家关注与讨论。
同为女性，她们之间的联结是脆弱的，更多只是对彼此外貌与身体的欣赏。
在交友软件上，我难以找到女权主义者
不过，经历了初观察的挫败后，我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这个安全空间。
于是，我开始在交友软件上，主动发起与性别有关的信息，希望能够引起大家的关注与共鸣。但没想到的是，在“同性性骚扰”的话题下面，我却看到了很多答非所问的回应，甚至有人对一些受害女生进行荡妇羞辱。
比如，一些女生对性骚扰是“求之不得”的态度。有人表示“这种好事怎么没有发生在我身上”，有人则感慨地说“我在软件这么久至今，都没人来骚扰过我，真是与妹子绝缘”，还有人调侃道“只要长得丑，我都认为是骚扰，长得美就欢迎骚扰。”
又比如有女生在一次拉拉聚会中，因为玩游戏输了，就要被另外一个女生要求身体接触。她在当下不敢拒绝，只能忍受着。但当她在软件上讲出自己的经历，下面却出现了陌生人回复，认为她“装清高”，而且“性格太小气”。
看到上述女生们的态度，我更加疑惑了，为什么大家的性别意识会这么差，甚至开始攻击受害者呢？在交友软件中，女权主义者去哪里了呢？难道同为女性，大家都不关心性别议题呢？因此，不死心的我，决定把此发成了一个新话题。
很快，我便收到了回复。不少女性都对女权表示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”，认为自己不喜欢男性，因此没必要关注性别议题；还有一些女生则认为女权与男权一样“极端”，应该追求性别平权，才能避免出现男性的受害者。
毫无疑问，这些女生对女权的理解是片面的，因为女权主义就是支持性别平等。但还没等我想好如何回复，一些有性别意识的姐妹却在评论中，突然出现了。她们不仅发了大量的科普信息，还推荐了不少性别议题的书籍给那些无知的女生。
随后，一些女权姐妹也讲出了自己的心声。她们告诉我，即使这是一个属于女孩们的安全空间，但审核机制同样很严格，不少与性别议题的信息发出后被删除，又或者无法发布。久而久之，她们就失去了继续发声的动力，只是把平台当成自己的日记本，偶尔吐槽生活的大小事。
而且，对于她们而言，探讨性别议题并不轻松，尤其是性暴力相关的话题，常常会引起自身的无力感或愤怒，以及让聆听的人共情到不安。因此，考虑到开启对话后面临的窘况，以及女权主义的各种污名，她们便只好放弃与身份人分享想法。
突然之间，我明白了大家的言不由衷。一方面，这些女孩之所以把注意力都放在恋爱上，并非是“恋爱大过天”，反而是由于女权主义与性别议题太过“沉重”，以及害怕出了女权柜后遭遇质疑与批评，才不得不选择了沉默。
另一方面，由于女同的故事分享，长期在主流的社交平台上，遭遇删帖。她们能够讲述与爱人的甜蜜、难过，仅仅只能在这个安全空间中，才有机会说出自己在探索情欲的喜怒哀乐，无需担忧他人对自己基于性向的歧视与羞辱。
因此，在拉拉交友软件上，对性别议题感同身受的女孩其实占大多数；但可惜的是，我找不到敢于大胆“出柜”的女权主义者。
拉拉社群的厌女倾向，需要循序渐进地改变
后来，在那个与女权主义者相关的话题下面，有了越来越多的评论与分享，我也由此认识了不少女权伙伴。
那种感觉，就像是久旱逢甘雨后，大批的草突然从地上冒出来，绿油油的一片出现在眼前，让人瞬间为之一振。但在开心之外，她们的出现与感慨，则让我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——拉拉社群中的厌女倾向，依然根深蒂固地存在着。
那些女孩对T、P、H的划分与评价，以及对双性恋、跨性别的偏见与排斥，都说明了在缺乏多元性别教育的情况下，人的思想与认知会呈现出狭隘与保守的状态。哪怕她们已经认同了自身的性向，却很难接受与理解性别与性向的流动。
从学校的课堂上得不到实用信息，也不知道如何与家长沟通，她们只能在日趋紧缩的线上空间中，浏览到一些与性别、性向的信息。但那些内容亦真亦假、鱼龙混杂，她们可能就会陷入人云亦云的窘况中，形成了刻板印象。
此外，在一些不那么发达的城市中，拉拉的线下组织与活动并不多，这就造成不少女孩无法见到活生生的人，不能与彼此交流困惑与不解，也没有一系列主题活动可以参与，只能按部就班地工作、生活，随后努力地在交友软件上找女友。
写到这里，从拉拉的交友软件找不到女权主义者，再到她们的发言如此厌女，原因已经清晰明了。但想通这件事后，我的斗志反而被点燃了，决定在这次观察后，继续把交友软件使用出去，发起更多与性别议题相关的讨论。
我希望通过自己的现身，与话题下面出现的女权姐妹一起，通过发图、文、视频的形式，在交友软件上做性别议题的倡导，让其他拉拉们可以有一个了解自己与整体女性生态的渠道，还能令残障拉拉、女工拉拉等拥有交叉身份的女孩，看到女性互助的力量——她们中的每一个人，都不是一座孤岛。
毕竟，当大家都在社交平台上转发舞蹈演员水月的同性婚礼，羡慕她们拥有美丽的容易、父母的祝福、成功的事业时，现实情况却是同性婚姻平权的实现仍有漫漫长路需要走，甚至还会有拉拉觉得这件事过于尖锐以及政治正确。
当然，瓦解父权制度对女性的束缚，并非易事。但我们仍可以做一些微小却重要的事情，在交友软件上启蒙个体的性别友好意识：
比如少用T、P、H去给女性下定义，也不要规训她如何做一个“好的拉拉”；
比如看到女孩们因外貌、身体而焦虑时，可以主动地给对方留下赞美的话语；
比如发现有人面临出柜、原生家庭的矛盾、职场性别歧视、性暴力等窘况，请不要担心与怀疑自己是不是“多事”，反而应该试着联系，尽力而为地为她提供建议与帮助。
当有一天，我们都把上述行为当成日常实践时，就无需苦苦在线上找女权主义者了。因为一打开交友软件，我们讨论的话题，就已经在传递平等、尊重与彼此关照的理念了。